Monday, November 15, 2010

月店(一)之二



2


月店。這是一間書店。

二手書店。不,不止二手,是多手。

店裏書架上的每一本書都有它的歷史,它們的主人一手接一手,認真嚴謹流傳下來的。

有些甚至已經殘破不堪,得要專人修補后才能擺在書架上出售;有些書甚至是失傳很久,價值不菲的手抄本,也隨便地擺在書架上,還有更多的舊書、等待被修補的,多不勝數,都在屋内的雜物房裏。

月娘雖然愛書惜書,卻不會整理它們。

那些被她殘忍地丟在一邊的書籍,像于瀚這種外行人見了都會覺得心痛。

月娘卻只是聳聳肩,說:‘ 它們不會介意的。’

話雖如此,月娘對這些書還是很認真、很嚴謹、很珍惜的,因爲,每一本書的來龍去脈她都了如指掌,每一本書的價值她都非常珍視,並非想買,她便會乖乖將它們賣出去的。

她說,要看緣份。

跟書籍沒有緣分的人,她不賣。

到底怎麽樣才叫有緣份呢?只有月娘自己知道。

于瀚覺得,什麽緣分不緣分的,看起來只是月娘自己說了算。

如果她看那人不順眼,不想賣,就說是沒有緣分囖。

不過也有例外的時候。

尤其是明月的夜晚。

這個時候會來光顧的都是怪人。也是這個時候來的客人,基本上他們要什麽樣的書,月娘都會雙手奉上。

這是于瀚三年來在 [月店] 裏工作而得出來的結論。





今晚的客人是位中年卻已經禿頭,三十出一點的上班族。

那樣子,就像精力一整天下來被社會搾干,雙肩下跨,步履躝跚,一臉憔悴不堪。

他背著個厚重的公司包,説話的方式就像正在氣喘般,斷斷續續的,呼氣的聲音驚人的大。

那麽用力呼氣,難怪説話那麽困難了,于瀚站在櫃檯后方,暗自心想。

‘ 我想要找一本書。’男人吸口大氣后說。

‘ 好的,書名?’于瀚友善地問。

‘ 我,不知道。’男人重重地呼出口氣才答。

于瀚挑起一邊眉,靜待男人的下文。

‘ 一本畫集。’男人頓了頓,像突然想起來似的繼續說:‘ 我記得裏面的圖畫皆是古代仕女圖。’

‘ 哪一個朝代的?’

‘ 咳,不知道。’

于瀚靜靜地打量男人,確定他不是説謊或找渣的后,平和有禮地問:‘ 請問,除了是古代仕女圖的畫冊外,您還知道些什麽?’

男人搖搖頭,表示沒有。不過,他很確定地說:‘ 只要見到那本畫集,我一定認得出來。’

此時,月娘從一堆書架中探出頭來,喚道:‘ 于瀚,來幫忙我拿書。’

于瀚朝男人表示歉意,然後來到月娘身旁。

只見月娘擡起頭,指尖朝著最上面算下來的第三個架子說:‘ 那本標著黃色標簽的,給我拿下來。’說完便朝櫃檯走去。

于瀚將書拿下后一看,是本畫集,明朝仕女圖。





看著于瀚手中的畫集,男人突然雙眼發亮,口中喃喃自語:‘ 就是它,就是它!原來真的存在!’

‘ 這本畫集從來沒有面世過,一直收藏在宮裏。後來雖然流入市井卻從來沒有被重視,根本沒有什麽人知道這本畫集。’月娘從于瀚手上接過畫集后問:‘ 請問,您從哪裏知道它的?’

‘ 無論多少錢我都付。’男人緊張地說。

‘ 問題不在錢。’月娘徐徐地說:‘ 我只想知道,您從哪裏聽説這本畫集?’

‘ 我。。。’男人支支吾吾了半響,最後小聲地說:‘ 我。。。我不是聽説,是。。。是夢到的。’說完后,男人緊張得便抹汗便解釋:‘ 我一個月前,每晚幾乎都夢到同一個夢,夢見一個身穿古代服裝的女人不斷地跟我說同一句話。’

男人見月娘與于瀚並沒有露出一點不屑、輕視或質疑的神色,便壯起膽子繼續說:‘ 她說,“我在畵裏,我在畵裏,請帶我走。”連續幾天都是一樣的内容,我直到第六個晚上才問她什麽畵,她告訴我說在一本畫集裏。可是,這種事情實在太荒唐、太匪夷所思,雖然問了,我卻從來沒有認真地想過要去找什麽畫集。’

男人頓了頓,喘氣般呼氣吸氣后繼續說:‘ 直到上個星期,那個古代女人不再細聲細語地求我。。。她,她的臉越來越模糊,聲音卻越來越大。。。’斗大的汗珠從男人的額際不斷冒出,他用手背拭掉汗水后接著說:‘ 漸漸地,她的身影也已接近透明,而每晚我都聽見她在呐喊求助,聲音越來越淒厲,最後搞得我嚴重睡眠不足,甚至是睡了等於沒有睡,不出一個星期,我已經瘦了近十公斤!’

‘ 所以,你才決定找畫集?’于瀚問。

‘ 我本來不抱著任何希望可以找到這樣一本畫集,只是姑且試一試。’男人帶點興奮地說:‘ 可是,沒料到這畫集是真的存在,而且還被我找到了!’



月娘皺著眉頭盯著手中的畫集,半響才嘆氣,喃喃地說:‘ 沒辦法,一切已經太遲了。’

‘ 什麽?!’男人一聼月娘的話,緊張得整個人幾乎貼上櫃檯。

月娘擡起頭,視線鎖在男人臉上,淡淡地說:‘ 這畫集賣給你也行,不過我有個條件。’

‘ 什麽條件?' 

‘ 三天后,你親自將畫集裝進這個信封郵寄出去。’

男人吃驚地看著月娘。

月娘一幅理所當然的模樣,說:‘ 我只賣給你三天。不過,這樣應該夠了吧?只要不再作那夢便行了,不是嗎?’



于瀚愣愣地瞧著抱著畫集疾步離開的男人背影,不解地問:‘ 只賣三天的書?’

‘ 那本畫集我要收回。’月娘說。

‘ 爲什麽?’

月娘轉頭望著于瀚,不答反問:‘ 你有沒有注意到那個男人的異樣?’

‘ 噢,説話像氣喘的樣子?還有不停地冒汗?’于瀚仔細回想:‘ 那又怎麽了?’

‘ 他活不過三天。’月娘像談論著天氣般,邊鎖門邊說:‘ 我要乘那本畫集還沒落入別人手中前收回。’

‘ 啊?!’于瀚愣了一愣才緊跟在月娘身後追問:‘ 妳知道那人活不過三天,怎麽不告訴他?’

月娘淡淡地說:‘ 每天作同一個夢,連續三個星期,他一直都不相信,直到現在他才相信。無論我說什麽,他也不會當真的。’月娘停了停,說:‘ 即便告知他,也改變不了他的命運。’

‘ 難道妳也救不了他?’于瀚質疑。

月娘斜眼瞟著于瀚,目無表情地問:‘ 我只是二手書店老闆呐。’

‘ 可是。。。’于瀚乃不想死心。

‘ 那個人我是沒辦法了,只能盡量做到未雨籌謀。’月娘說著慢慢走向店后,然後背對著于瀚說:‘ 三天后你便會知道。’

發表于antheatan.blogkaki.net 2010-03-2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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